沧海变桑田——随中美农技团草坝观光记
——记者眼中的蚕业公司
记者 冯叶
云南蚕丝事业虽然有着40余年的历史,但由于蚕丝的销路不大,而所有蚕丝事业的规模又小,于是仅作为农村副业的蚕丝,便渐渐的日趋没落,直到1939年,因为我国产丝盛地的江浙各省相继沦陷,蚕丝界人士不忍坐视此有历史性、优越性的蚕丝,从此没落,乃于西南大后方,谋复兴之路,藉保元气,并谋继续推广。中国蚕业公司总经理葛敬中,在中枢(指当时的国民政府)以及云南省政府的赞助下,多方查勘,结果在距离开远城80余里的草坝,找到了一块适于栽桑、养蚕、制茧、缫丝的处女地,云南蚕业新村公司的基地,就这样奠定起来。
从1940年起,到1945年秋间,前后5年,多少位蚕丝业的专门人才,以及实际工作的中下级干部,技术工人,辛辛勤勤,在艰难困苦中总算做出一堆成绩来。关于来云南发展蚕丝计划,据总技师何尚平说:远在1938年,由几位蚕丝界先进,于无意中在香港谈起来的,后来宋子文院长,以及前龙主席,缪嘉铭等极力鼓励与赞助,遂由中国、交通、农民、富滇新银行投资千万。因为要完成建设理想的农业新村计划,于是从砖瓦匠、石灰匠到建筑工程师,都从上海专门聘请。关于蚕丝部门用的机械器材,并无不往上海定货。正当人员与器材到达海防时,越南局势顿形紧张,工人和一部分器材运到时,滇越路破坏了,许多堆在海防,河内的东西多遭损失。随后,新村建筑起来,栽桑育蚕的工作也开始,将近1万亩地的面积,划为蚕业新村的业务范围,这样大规模的蚕桑事业,在中国实属创举。1944年春,是蚕桑业务发达到顶点的时候,年产生丝量竟达200担之巨。正在欣欣向荣,顺利发展的时节,胜利突然降临(指抗战胜利),爆竹放过后,蚕业新村公司也像其他轻重工业一样,遭遇到不可避免的厄运,在紧缩机构与减少支出的题目下,公司业务竟因而一度停顿。
今年春天(1946年),在江浙一带蚕丝业的复原声中,在艰辛中成长起来的蚕丝业,重新被看重,从荒芜中慢慢恢复,到目前为止,栽桑的工作大抵复原了,但缫丝的工作已经停止,全部员工集中在养蚕制种上。显然,已不如年前的繁荣。但是草坝才垦殖出来的处女地,幸而没有让它荒芜下去。
此次,中美农业技术合作团蚕丝组,把云南蚕业新村公司,当做考察范围之一。蚕丝组的中国团员中,葛敬中总经理就是公司的创办人,公司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展望等,自然可以由葛总经理详尽转述,俾资改进。
目前,农技团蚕丝组,在农业界的企待下,如期到昆,葛总经理因临时有事,改由前蚕业新村公司总技师何尚平及王士强两领导前来。何是公司的总指导人,今天公司留下的成绩,可以说都是何先生心血的结晶,王曾在干沟尾实地工作一年,了解云南丝业甚深。从中美技术的合作上看,由他们领导来参观是更适当些的。记者为想实地观光一次,商得蚕业新村公司昆明处负责人何文甫的同意,陪同合作团,跑了一趟草坝,来往匆匆,所见所闻自极有限,但幸能因此引起一些对蚕丝业更有兴趣的人多助长一分勇气,继续做下去,或使一些把资金当做投机发财的活宝贝的人们转移一下视线,多做一点本位工作,也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雨雾迷蒙中话蚕桑
合作团到昆明的日期是1946年8月12日下午2时,我们总以为既然辛苦的来一趟,总希望多花点时间,不仅对云南所有的蚕丝业作一番详细的考察,还希望对一般的农业也获得一些启示。第二天清晨花了30元,买一张月台票,算是得进站,等到7点钟,何文甫偕3位团员及杨文波,熊怡琴两到达车站,由何介绍后,先后走上了车厢。
在雨雾中,火车开动了,一等车厢里恰好是6个坐位,在微微的颠簸中,开始了话题。
美国团员胡勃是一位工程师,何尚平告诉我,战前他曾在上海住过1年,做蚕丝品质研究的检定工作,回国后,继续做蚕丝工作很有成绩。蚕丝组自上海出发后,已经看过杭州、嘉兴、苏州几个地方,后来又转往广州考察,我不知道这位工程师兼蚕丝专家的胡勃看过了正走向复兴之路的中国蚕丝业,有什么感想?王士强告诉我说,胡勃觉得广东的蚕丝业很有希望,但那里气候过暖,制种不方便。此次来滇,即拟以云南适宜的环境,加强制种工作,以期彼此合作。
江南是中国蚕丝业的发祥地,战前已有显著成效,特别在抗战前的一年中,新式机械如烘茧、缫丝等机器,均先后装设起来,但还没有发挥它们的效用时,即已被日寇占了,日本的生丝在国际贸易上,是中国的敌人。因此,在占领期内,这有损他出口贸易事业,便遭到极大的破坏,何十分感慨那些机器的来之不易。
江浙一带蚕丝业复原的第一个大问题,也和其他任何一个部门一样,人们的心绪不宁静、生活不安定、兴趣也因此提不起来。其次,日寇的破坏太剧烈了,譬如目前桑的供给量就感觉太少,要经过一两年的时间才得恢复,还有是作为燃料的块煤十分缺乏,据说上海的块煤卖到20万元一吨,这是一个严重的重大问题,又次是人工太贵,这和生活程度是分不开的,最低廉的工资,每天也要3000元(现币3角,但又比3角值高),本来我国农村劳动力向来是贱价出售的,但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时,工资不得不稍为增加,工资增加的结果,事业的成本已就随之增加。
说来说去,问题的症结很简单:首先必须恢复交通,使煤矿丰富的区域不致因交通不便而货弃于地,白白浪费,然后再设法安定人民的生活,心境稳定了,才会把精神集中在事业的推进上。蚕丝事业如此,其他正待复原的工农业未尝不是一样。
谈到日本人破坏的情形,大家都摇头叹息。十分的建设,不如一分的破坏,想到建设的艰苦,觉得中国现在对日本人确实未免太宽大了。
车子从山边驶过,胡勃看到路旁的蓖麻子,于是话题又转到蓖麻上。何说,蓖麻油的效用大极了,今天飞机上的机油以它最好,滑而不腻。胡勃似乎也感兴趣,他说有一位冯小姐(美国人)在中国经营一个中华农场,她用化学方法将苎麻的一层胶除去变成很好的纤维,极受人们的注意。但大家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从纤维谈到衣着原料,谈到西北羊毛。
昨晚缪云台招待他们,曾经谈到生丝的出路,万一目前找不着大的出路时,何妨将生丝拌着羊毛织成混合衣料。大家以为这下不失为一条没有出路的出路。但加工制造等仍旧是问题。
车子过了水塘,快到阳宗海,胡勃正当有些倦意时,何介绍阳宗海,大家又都重新振作精神。可惜车窗外细雨不停,大雾弥漫,阳宗海美丽的影子,只在我的脑子里盘旋。我们的美国朋友,似乎也有些失望。
开蒙道上看草坝
穿过几个山洞,车子沿着南盘江一直往下泻,经过盘溪后,身子渐感闷热,人们有气无力地在打盹。好容易挨到开远,已经是下午5点半钟了。
农技团要赶上飞机时间(指在昆明时乘飞机),当天即希望到达草坝,开蒙垦殖局已先派吉普车来站迎候,因为要绕道蒙自,下了火车,没有一刻工夫耽延,即乘上汽车,穿过开远城,向开蒙公路进发。
开远是木棉推广的发祥地,田野里,山坡上,一丛丛的绿色灌木,从眼前闪过,胡勃对这特有多年生的木棉,尚不认识,同座的熊所长给他详为介绍,他似乎颇为惊奇,脸上浮现着兴奋与离奇的神情,木棉在开始推广的时候,大家都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它在荒山荒地仍能生长,便以为不施肥料,少加人工,也可以有收获。经过几年试验的结果,要想增加木棉的产量,提高木棉的品质,非实行集约经营不可,杨文波局长及熊所长均有同感,他们都说,越肥越好,可是这多量的肥料从哪儿来呢?
车子到达蒙自县境的木楼里,杨局长突叫司机停车,前面是一座石桥,滚滚的黄水从桥下流过。他说,这叫龙公河,是草坝的泄水沟。七八年前,每当雨季山洪暴发,草坝便会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大水里,后来草坝开垦出来了,水利确是一个大问题,龙公河全长20km,流往倘甸归流,全是靠人工一点一滴的修筑起来的。杨说,人工是小事,中间的折磨才真大。譬如沙甸的老百姓起初不相信,深恐把水引过来,淹了他们的田地,竭力加以反对,现在龙公河完工了,不但永远免除了草坝6666.7公顷土地的水患,而且还便利了沙甸一带的灌溉,原来一两千亩的荒地,现在又都变成了良田。望着滔滔流水,杨回忆往事,不禁发出无限感慨,但想着现在的成功,该会得到些欣慰吧。这收获是属于全体出力出汗的劳动者们。
驶过桥去,一望无垠的蒙自平原出现眼前,这是一块缺乏水来灌溉的荒凉土地,如果变成水田,不仅繁荣了蒙自,同时更救济对面山背后的个旧——过去个旧食米的来源,需要从远在几百里外的宜良来,交通梗阻,运费奇昂,个旧曾经成为滇省米价最高的区域。如果蒙自坝大量产米,对个旧未来大锡的开采,是具有极大的裨益的。
天快黑了,大屯海的白波,远远地显得特别明亮,它虽然不如阳宗海那样的绿得可爱,但都有另一方用处。草坝6666.7公顷土地,靠着两个水源灌溉,一个是长桥海,另一个就是大屯海。这是一个天生的低洼的积水湖泊。垦殖局兴修嘉铭河,导入草坝,全坝土地,即因而获得了泽润。如果龙公河是除却水患的河沟,嘉铭河便是兴建水利的干道了。但人性往往是自私的。大屯海这块土地,引起一些人的羡慕,由羡慕而嫉妒,便常常提出阻挠大屯海水流入草坝的话题。他们希望引导右面来,作为另外几千亩的水源,于是就因此互相纠纷。如果照数量上来权衡的话(指灌溉土地面积所产生的效益),自不应该有何异议了。垦荒、垦荒,真是一件艰巨的工程!
在黑夜中,终于驶过蒙自城到达碧色寨那段崎岖不平的土路,吉普驾在铁路的铁轨间,再是一刻钟,农技团便被迎往蚕业新村公司的招待所里,做了上宾。
草坝在荒凉中
3年前,我曾经一度到过草坝,那正是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的时候,从养蚕到缫丝,各个部门都在开动。男女员工近千,成天埋头在各自的工作中苦干。草坝因此而繁荣了,也因此而有了生气与活力。曾给予我精神上极大的鼓舞与兴奋,迄今犹不能忘记。
一整天火车汽车的颠簸,确实够辛苦,一夜安静地熟睡。第二天早晨起来,时间已近9点。为了急欲看看这一别三载,今又重游的旧地,还没有等到开早餐,我便独个人走出了招待所。
招待所这一所玲珑而小巧的西式房屋,建盖的是那么别致新鲜。房前那一个圆形的花圃,花儿虽觉稀少了些,但法国种的金红小草,却十分眩眼地平铺着,像一块漂洁的地毡,侧边的网球场,似乎很多时候无人打理了,网杆已不知去向,三合土的球场上,堆着垃圾,球场边缘,长着漫生的杂草。这凄清的景象,似乎跟旁边屋里热烈招待的情形不大调和,心里禁不住起了几个疑团。
走回十六村——我曾经住过两周的旧地更荒芜不堪了,左边房里,有时出现两个悠闲的身影,右边的房里,简直是空闲下来了,门窗开敞空无一人,好象经过什么浩劫样的。据说,才仅几个月的停顿,但为什么竟遭踏得这样剧烈?昨天在车中,听得杨局长对此地今非昔比的慨叹,我这时也亲身的感触到了。
吃过早饭,乘上吉普车,往十三村去参观养蚕制种。
十三村分建于公路的两旁,共64间楼房,每边各半,非常整齐划一。原来建筑时,是有一定的计划的,管理的人住在两边,中间一排的楼下饲蚕,楼上上簇。希望做到科学的管理,科学的饲育。但到目前为止,拟建的新村、不仅没有完全建好,已建筑的还荒芜着。新村的育蚕工作,现在就只集中在十三村做了。
在过去,养蚕的女工都是石屏、建水、蒙自、开远等各县找来的,由于去年一度停顿,工人们都星散了。今年重新恢复,工人们都是新招来的,在技术上自然不够十分熟练。育蚕工作、精细吃苦,每天定时喂蚕,夜里也不得好睡,譬如蚕才在一、二眠时,桑叶要切碎,温度要调匀,绝不能粗枝大叶地照管它,因此,以女孩子最好。但女人的变动很大,有时结婚,有时又因故离开,这对工作本身影响大。
目前,十三村养蚕的员工们,大约有百余人。现在正是养育秋蚕的时候,当我们走进蚕室,即觉得温度很高,竹制的簸箕一样大小,整齐的摆放在木架上,蚕儿很小,细碎的蚕叶掩住它们的躯体。工人们极端敏捷地把桑叶用手均匀的放下,换了一架,又来一架,蚕儿就在这样精细的抚育中,慢慢地长大,制种的工作,更是艰苦。譬如分别雌雄性,帮助交配,均需用人工一个个地检视。而交配以及分辩雌雄性,是有一定时间的,千千万万的蚕儿都需要在一个时间内做完,工作的繁难可想而知了。
今年整个公司的中心工作,是集中在制种上,因为草坝的气候环境,对此极为适宜。春天曾经育蚕200两,收种约18万张,超过今年浙江全省的制种数量。秋天养育100两,预料可收种10万张左右。全是改良新品种,有华种110号,日本瀛文112号,前者身体强壮,后者产丝量高,混合新种,即兼有两者的优点,江浙蚕丝业待复原,而广州气候炎热又不适宜制种,如果中国蚕丝界能有一个缜密的计划,使得彼此协调,各发挥所长,则对蚕丝业的推进上,是大有禅益的。目前,交通不便,即如草坝的新种,准备初春运往江南,但成本再加上那个时候的运费,是不是合算?而有没有交通工具等等,都是问题。
顺道走向打簇的房里去,稻草一大堆,手工做成了整齐的草簇,女工或童工不停的把稻草向木质的模型里缚捆。在簇房口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动作极为迅速,看着她灵活的手法,胡勃也伸出了大拇指,连叫“顶好”。公司的一个负责人说,每个工人限制1天最少做3个,即可供给伙食,超过1个即付工资200元(现币2分、但又比2分值高),那个敏捷的孩子是全室里工作效率的最高者。每天几乎都可超过五、六个。胡勃凭一时的感动,禁不住称赞了,但不知他对这笨拙的手工操作会产生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