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变桑田——随中美农技团草坝观光记
——记者眼中的蚕业公司
记者 冯叶
沧海变桑田
沿着马路,吉普车向西进发,渐渐深入路旁的树阴密起来了,乌桕树椭园形的绿叶,一个个靠紧丛生,十分繁茂。乌桕树叶本身有毒,不会遭虫害,象草坝这样温度高的地方,是良好的行道树。原来在贯穿草坝东、西的这条长马路,尽都栽植了乌桕。但像其他林木一样的,这些行道树仍旧免不了被人畜践踏,只有后头这人迹少到的地方保存得多些。如果人们都能爱护每一株树的生命,许多荒山也许早就建造起密密丛丛的树林来了。
从第六村到第五村,公路两边是一片桑田,每畦种两行,一样的行株距,秋蚕刚开始饲育,这作为蚕食料的桑树刚修剪,正发着鲜嫩的绿叶,每株高约2尺余,就这么一律平整地伸向远远的山脚下。从车上展开视野,简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绿色的海。没有风浪,平静得象一个温馨的处女。
车子开过去,又开回来,始终没有尽头,这大规模的桑田,在中国是从没有过的。胡勃兴奋得登上楼房,眺望良久,并选择了好几个镜头,拍下来作为纪念。
全草坝栽桑面积是484.7公顷,其中湖桑约333.3公顷,荆桑133.3公顷。前者是蚕的主要食料,后者叶稍嫩,用来饲育幼蚕。桑的总产量,据管理桑务的一位负责人告诉我,春季曾收85万多kg,照这个庞大数量,育蚕的数目,还可以增加百余两。
这么一大块园地,怎样管理呢?全场有长工170人,经常的轮回在壅土,剪枝、挑叶的工作上。遇到农忙的时候,便只好雇短工了,有时一天竟需要近千人的短工。雇来的大多数都是彝胞,不论男女,性情都极纯善勤劳。就在公路边的一块桑田里,有四、五个彝族妇女,正藏身于桑园中,埋头工作,车子经过时,她们都抬起头来,莫名的看着车中人,等到人们把眼睛集中在她们壮健的身上时,却又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丝厂盖在尘土里
缫丝厂在东边、在公司的尽头处,去年全部的停工,至今仍未恢复,为了要看完整个业务范围,我随着农技团的3位成员又乘车折到丝厂去。
丝厂范围很宽,职员宿舍,办公地点,连同工作的厂间都在一起。我上次来参观时,马达隆隆,机器正在开动,里边是一片忙碌景象。今天再度观光,丝厂里已没有几个人了。院子里的花架凌乱不堪,仍觉得十分空旷。打开抽茧屋,屋子里一片潮湿,各种设备的位置尚依稀记在我的脑子里,似乎很少变动。但工作的人离房去了。这些花过一笔劳力、金钱制成的东西,是不是就让它这样自行毁灭?
烤茧房的烘茧机,据说是很时新的,花了很大的力才从海防抢运过来,烤茧房也是按机器的大小修建的。但机器已经数日不动了,上面掩盖着厚厚的一层灰。
丝厂旁边是酒精厂。即是何尚平的得意杰作。规模很大,过去产酒精的数量是很可观的。美国汽油跑到了中国的市场,战时兴起一时的酒精工业,便随着自行没落了,草坝的酒精厂自然也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何似乎很珍惜这曾花过他心血的旧物,硬要开开门,进去看看。
胡勃是工程师,对我们这刚萌芽的小工业,颇感兴趣,由何一一讲述看完蒸馏塔后,还带着留恋的心,走出灰土堆积的酒精厂门。
草坝生丝的产量是从1940年起,逐年增加的,1940年产500kg,1944年度竟达到7,500kg,从这激增的数字上,我们可以看出,生丝业务是蒸蒸日上着。自然这不是一个理想的数目,但比较停顿总胜一筹,过去生丝产量,因统制贸易,是交由复兴公司销出国外,因为外汇率低,国内物价暴涨,通货极度膨胀,成本昂贵,输出的价格过低,还抵不过成本,这是促使制丝工作停滞的一个原因。
由于丝厂的停工,机器不需要动力了,草坝的电灯也因此不能再继续放射光明了,于是,草坝陷在黑暗中。
垦荒10万亩
看完丝厂,大家都感到疲乏了,杨局长邀到他的寓所去休息。
一所娇小的洋房,墙壁是赭红色,映在绿叶丛中,格外显明,房屋周围的树木花草可真多。欢喜树的枝尖,越过了屋顶,又垂落下来,叶影闪动在窗前,什锦开着象火样的大红花,围绕在庭园中的木栅上,园里有蔬菜,有果木,安南品种的香蕉,已经结实了,纺锤形的绿实,几十个丛生在花柄上。主人说,香蕉栽下才两年,就已经有了收获物,结实一次,即连茎带叶一块伐去,第二年又重新发出新枝来,生物的生命是向上的,砍伐一次,生长得就更好。
会客室很幽静,但因窗外枝叶过于繁茂,屋子的光线似乎暗淡了些,送上一杯清茶后,主客便开始畅谈。
杨是草坝的垦荒者,10年于兹,未尝稍懈,在胡勃的殷殷询问下,他讲述了垦荒的艰辛。从1936年开始垦殖,至今天已足足满10年,因为草坝有三分之二被淹没在水里,故垦殖的第一工程即是兴修水利。用在水利上的金钱和时间是够多的,从垦荒到建筑新村,用去2,500万元,而水利便占了1,000万元,靠吃饭的中国农业,水利工程总要放在第一位。草坝的范围,即以四山为界,杨说,到现在为止,可资耕种的土地,已达6,666.7公顷。除掉533.3公顷余公顷的桑田外,其余的便栽种着稻、麦、玉蜀黍、粟、高粱、甘蔗、花生、马铃薯等,每年主要粮食的总收量约计120万kg。但上纳田赋,去掉三分之二约80万kg左右,佃农只上租三成,剩下来的总量,实不够每年加工,修补的开支。
原来垦殖局的计划是建设一个新兴的农村,很科学的建盖了屋舍,希望垦殖时的农民,就是未来的土地所有者,以达到“耕者有其田”的目的,计划建盖的新村是36个,完成8个村以后,即停止了,现在垦殖局所有的土地,就都分租给散居在四村的农民种植,垦殖局暂时做了地主,有着成千上万的佃农,什么时候完成那个理想的目的呢?杨局长说,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常常向上峰请示,等到局势稳定大概就可实现了。
这么一大块坝子,真能使用起机械,作为一个示范农场,确实是很理想的,把优良的作物品种,拿来试验,得到了结果再往外推广,在中国现在的土地制度下,或许会有点好处。但机械在哪里?汽油在哪里?即使作如此的权宜办法,也存在着许多问题。至于说要推广到全国,希冀都能行使机械到用化学肥料,真正的工业化起来,这条路子是够遥远的,同时也真够艰苦。
蚕丝业的道路
在匆忙的一个上午,走马观花式的,草坝全区大抵看完了。在公司的业务上,除了眼睛看到的外,同时还个别地叩询过各种有关的负责人,综合起来,有些问题,似该值得考察者以及有关蚕丝界的先进注意。
草坝蚕业新村公司能到今天这个现状,确实是花过一大笔精力与金钱的,无论从事业的眼光或不枉费开初的一番用心上说,都不该让它荒芜。关于目前工作集中于制种上,与其说是发展的措施,勿宁说是不得已的打算,因为事业的成本太大,纺出的生丝销路有问题,若继续下去,只有让公司继续亏本,甚而根本倒闭。目前江南、广州蚕丝正在复原,需种甚殷,于此大量制种,藉以供应,说得好听,这叫做调剂,但何尝不可以说是投机。据说江浙一带的蚕种,目前官价1,000元一张,而黑市竟高达万余元,由于丝价不振,向老百姓收购茧子的价格,不得不降低,他们的茧子确是除掉劳力,还花了大量的购种价格,如果所得还不敷成本,那么,养蚕的兴趣,无疑会降到零度,对整个的蚕丝业该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以扑灭黑市,统筹将蚕种公平合理地分配给蚕户是值得注意的一个问题。
美国市场上,日本的生丝销量很大,她多年来的积蓄一朝倾泻,价钱自然被压低了。我们生丝的成本,由于国内物价的高涨,本年已经很贵了,再加上外汇率的影响,不要说我们目前还没有产量之竞争,即使我们已有大量存货,由于上述因素的影响,恐怕也是无法战胜的。就拿丝的品质上说,虽然我们自信,以优势的环境,优势的品种、不怕落选,但回过头来仔细考问一下:抗战八年中,我们在苦难里,虽仍旧求进,但由于各种设备的缺乏,物质条件不够充裕,精神上又常处于不安与惶惑中,我们的成就究竟有多少?,抗战胜利已经1周年了,这应该是急起直追,努力恢复的时候了,而一年来我们又做了些什么?
农技团来华的任务之一,有帮助我国几种外销产品解决技术上的困难,生丝也是其中的一项,但我们的桑田还没有恢复,蚕种也没有存储,燃料又极度缺乏,人民生活困苦,情绪难安,根本就缺乏培育的兴致,这如何说得上技术的合作呢?
参观过后,我曾经问过何尚平:新村公司所希望于美国朋友的是什么?他说公司的工作暂集中在制种上,目前所希望的是转请善后救济总署,给予肥料和农具的补充,这不说明了我们困窘,以及我们应该走向的道路了吗?如果我们有的是大量的化学肥料,先进的机械化农具,那又何必多此请求?
胡勃赞扬垦殖区域辽阔,希望这只是一个示范,并盼速予推及全国各地,我们的希望,也许还更要辽远,但目前需要的,只是安定的环境安定的生活。
奠下了稳定的基础后,远大的希望才不会落空。
注:文中民国年月改为公元年月,担换算为kg,亩换算为公顷,对人物的尊称先生被删去。